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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冬天,來的格外地早。第一場雪輕輕飄下時,我正呆呆地站在巷口,抬頭看著天空飄飛的那一片片白色。
那是我在屍魂界的第一個冬天,也是我見到的第一場雪。
我的故鄉,我在現世度過了一生的地方,是沒有雪的。

雪落下來,吻著我的臉,涼涼的。我伸出手,想接住看個究竟,可它們卻化成了一滴一滴晶瑩的淚。
頭腦中無數次的追憶讓淡忘的過去變得明晰,在和煦的春風裏,在翠綠的草地上,他緊緊擁著我,伏在耳邊對我溫柔地說:
“來年,我帶你去北方,看我家鄉的雪,可好?”
我淺笑著點了點頭,他卻調皮地在我面頰輕輕一啄。
那時的情景,是如此地刻骨銘心。
可我終究未能等到那一天,朵朵鮮紅從我的唇邊抑止不住地滴落。
我的時間,不再流動。
北方的冬天,可否到了?
那遙遠的彼岸,是否也在飄著同樣潔白的雪?

我像個孩子般跑出來,像個孩子般傻傻地看雪,像個孩子般開始流淚。
雪越下越大,我被凍得有些發抖。有人慢慢走過來,在我面前停下了腳步。在冰冷的北風中,傳來了他溫柔的話語:
“那個,不知道附近有沒有賣酒的地方?”
我默默地看著他,看那個有著好看的烏黑眸子的男子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
“這個冬天,來得真早。”

“我家隔壁便是家小酒肆,我帶你去。”我的聲音有一絲的顫抖,我的心在猛烈地跳動著。他的聲音,真的好像。我想聽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多一次再多一次。

臨行時,他爽朗地笑,“多謝了,要不恐怕真要凍死人呢。對了,我叫海燕,你呢?”
我微微低下了頭,躲開了他的視線,“yuki,叫我yuki就可以了。”
他抓了抓頭,“那個,漢字是……”
我微笑著指了指天空。雪還在飄。
“哦,明白了,”他有些誇張地一拍頭,忽然蹦出了一句讓我有些臉紅的話,“不過你比這雪要溫暖得多了。”

漸行漸遠,他的背影慢慢地和那片幕天席地的白色融合,從清晰到模糊。我騙了他,騙了和那個人有著相似聲音的他。因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只是以彈撥三味弦為生的藝伎。
我的名字,是緋真。

後來,我遇到了另外一個人。他有著狹長的目堅毅的唇,他孤高冷傲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樣冰冷的感覺,讓我想起了那一天的雪。
我抱緊了懷中的三味弦,順了順弦,滑音起調。
他抬起頭,清冷的目光劃過我的手指。
我執撥按弦,錚琅之音如流水一般清亮透徹。
他端起手中的酒杯,送到嘴邊,卻又停下。
我隨著節奏慢慢地吟唱,聲音清幽淒涼如月,忍不住有晶瑩的淚滑落。
他放下酒,輕輕闔上眼,靜靜地聽。
冷風從外面吹進來,吹亂了我的發絲,透過我單薄的衣衫,冰冷刺骨。我的手一松,撥子落地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音,有點點觸目的鮮紅落在踏踏米上。
他站起身,攔下了趕過來的媽媽桑。他只冷冷地說了一句話,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我替她贖身。”
所以,在那年的深冬,我成了朽木家的僕人。
我每天所要做的,便是為朽木少爺彈撥琴弦。

第二年的冬天,我跪坐在溫暖的和室,彈他愛聽的曲子。
他忽然抬頭望著我,對我說:
“嫁給我吧,緋真。”
我心中一震,琴弦斷了,發出一個詭異的音。我看到斷弦劃過我蒼白的指尖,留下一條紅色的線。
我聽到心底一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喊,緋真你苦盡甘來了,緋真你要嫁入豪門了,緋真你會是多麼地幸福啊,緋真你要讓多少人羡慕嫉妒啊。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我對自己說,一邊說,一邊流淚。我忽然發現我忘掉了過去的過去,卻獨獨忘不了在那個冬日遇到的男子。我是多麼深刻地記得他烏黑的眸子,記得他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白哉少爺輕輕地牽起了我的手,他溫柔地吸去了我指尖滲出的血,然後,鬆開,沒有一絲的猶豫。
“我不會勉強你的。”他站起身,推開拉門,轉身要走。
“白哉少爺,”我沒有抬頭,看著殘留他溫度的指尖,開口喚住了他,“這將是緋真莫大的榮幸。”
海燕,再見。我靜靜地對自己這樣說。因為白哉少爺的笑容,只有我見過。

按照朽木家的家規,新郎新娘在結婚前三日是不能見面的。朽木家的至交志波家的小姐得知後,提出要接我到她家暫住幾日。
志波家的空鶴小姐是個很有趣的人,去往她家的路上我和她聊的很是開心。她那豪放的爽朗的笑勾起了我的回憶,我只是淡淡地笑笑,甩了甩頭。
不會的,我想,因為我們註定不會再次相見。

到達志波家的時候,正午的陽光耀目絢爛。我看到一個男子走來,人未至,語先到。
他說,“喲,歡迎歡迎。讓我來看看未來嫂子的模樣……”
我的心跳得厲害,但我可以偽裝得異常平靜。我說,“緋真見過志波少爺,這幾日便要來打擾了。”聲音如此地平穩,沒有一分的顫抖。
可我的心,在撕裂般地痛。
我說的一字一字,痛徹全身,錐心刺骨。
喉嚨一陣悸動,我忙用手掩住口,有猩紅從指縫溢出。
海燕,你是我的劫。

第一日,我躺在床上,整整歇了一天。
第二日,我在院子裏輕撥琴弦,只瞥到了他前去十三番的匆匆背影。
第三日,他去朽木家幫忙,在天空還沒有發亮的時候便已經離開。

婚禮那天,熱鬧得很,但是海燕卻沒有來。白哉大人說,他最喜歡熱鬧了。他托空鶴送來的賀禮,是一把木梳。深藍色的底上綻開了朵朵鮮紅色的椿,很是精緻。
我很喜歡那把梳子,一直都不捨得用,只是把它放在首飾盒的最裏面,甚至一次也不曾觸碰它。

這一年的冬天,我的病毫無緣由地加重了。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看著病榻前的他,一臉擔憂的神情,臉色一日一日地憔悴。
我要的,不是這樣的他。
我想到了我曾經的姐妹,我記起第一次見面時她興奮地抓著我的手說我和她的妹妹有多像。她臨死前緊握著我的手反反復複地說“對不起,露琪亞,對不起……”,那情景讓我一陣心碎。
“白哉大人,”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對他說,“我曾經拋棄了我的妹妹,露琪亞。如果可以找到,請白哉大人收她做義妹,代我照顧她。
緋真承蒙白哉大人厚愛,無以為報。請白哉大人答應緋真這最後的任性的請求。”

如果是你愛的人的請求的話,你一定會答應的吧,白哉?
那麼,就讓rukia這個名字,成為你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看著他點了點頭,我閉上了眼睛。

我的愛情,在冬天綻放,在冬天凋零。
像漫天飄飛的雪花那般,來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