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y Me A River
始。
露琪亞清楚地記得,自己嫁去黑崎家的那天正好是三月初七。
正趕上前天晚上的大風把雲彩吹散了,於是有陽光直直地照下來,映得天空是一片慘淡的藍,映得身上的白無垢有些刺目。
管家站在大門口拉著自己的手忍不住掉眼淚,她想這未免太夸張了又不是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其實兩家相距只有兩條街。
她用余光瞥見兄長大人站在一旁照例沉默,便忍不住在心裡悄悄感慨這男人終究還是有些情感表達障礙。
罷了。
時辰到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
“感謝兄長大人多年來的照顧,如今露琪亞要走了,還望兄長大人保重。”她曾經想著自己離開這腐朽的家里應該喜悅萬分說出這話,卻在今日當真實踐后發覺喉嚨有點酸。
朽木白哉沒有說話,或者是他不知該如何說起。
他想這些不屬於朽木家的,終究還是離開了,終究都是離開的。
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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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3。
志波海燕生于尸魂界戰火紛飛的年代。
因而背負著貴族之位的自己似乎便那么順理成章地被從小精心教導,向著德智體全面發展的方向而勇猛邁進。
忽然一日嘎然而止。
硝煙終有結束的一日。
他不顧管家的阻攔抱著襁褓中的妹妹歡天喜地地跑去西流魂街的路口,看著護廷十三隊凱旋歸來。卻在滿眼鮮血和傷痛的浸潤中,勝利的喜悅開始變得蒼白無力。
隊伍中的浮竹十四郎看到他,停下了腳步,心頭一陣抽痛。
一旁的京樂春水便也眉頭緊鎖,嘆了口氣。
十四郎,讓我去告訴他吧。
浮竹輕輕搖了搖頭。
抱著妹妹的男孩子看著十三番隊隊長走過來,彎下身,將自己溫柔地攬入懷中。從那人身上傳出熟悉的溫暖的氣息,交織著稍顯刺鼻的中藥味。陽光從晴朗無雲的天空中傾瀉下來,原本嘈雜的街道似乎也漸漸遠去。
……對不起。
想好的話卻在一瞬間被粉碎得蕩然無存。
男孩子忽然想起了管家昨晚失手摔碎的杯子。
有水濕了滿地。
他忙不迭地幫著收拾碎片,卻被碎片割到了腳,留了鮮紅的液體。
今天他走了一路,便也疼了一路。
直到現在。
當天晚上,母親竟也失手打破了一個杯子。
一套茶具,再也湊不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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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波家的繁華似乎隨著當家的死而無可逆轉地踏上了衰敗的路。
十四年,便已然足夠。
時值初夏。
院子里的椿開得正艷,大朵大朵的鮮紅色綴滿了院子,落了一地。
浮竹十四郎推開了後院的門,伴著吱呀的聲音,他看到椿樹旁的少年停下了揮動著的木劍,轉過頭對他笑。
似是故人來。
於是心中一緊。
“原來是浮竹隊長,您近來身體可好?”志波家的長子走過來寒暄。
“年前照你母親的方子抓了藥,好了許多。今日是特地前來道謝的。”浮竹一邊說著,一邊又忍不住細細端詳。無論是眉眼抑或說話的語氣,當真像極了故人,不免又是心中一緊。
浮竹正在恍惚間,少年忽然湊了過來,把右手覆上了他的額頭。掌心的溫度混合著些許手心的汗,十多年前的記憶便徹底醒了。
海燕的父親也曾經這樣試探自己有沒有發熱。只是浮竹始終覺得這動作有點曖昧,於是也總是會躲躲閃閃。
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便才明瞭,自己躲了這么多年來,有些東西終究還是逃不脫的。
他想起京樂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扔了隊長的位子跑來十三番當隊副。然後那傢伙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有的沒的,比如工作壓力大比如薪水如浮雲比如,可以成為離你最近的人。
可任誰都知道十三番隊隊副只能姓志波。
一語成箴。
志波君一死這副隊長的位置空出來后,山本總隊長倒也不聞不問,一句“這是十三番的隊務”便將所有的言語徹底湮滅。
如此这般,一十四年。
而此時此刻,又有誰能料到,多年後的歷史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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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海燕來說,一年中的節日似乎只有兩個。一個是新年,另一個就是夏祭了。前者需要全家出動,一一拜訪靜靈廷中的貴族,著實無聊得緊。後者則更要全家出動,做煙花,然後名正言順拿著京樂隊長特批的[煙花爆竹指定銷售證],大搖大擺去流魂街擺攤貼補家用。
其實最大的樂趣并不是賣掉多少,而是最後在開滿璀璨煙火的天空下,看著母親那凝望著天空的微笑。
他隱約記得母親曾經說過,父親在沒有進入番隊前是靠做煙花營生的。他做的最好的便是“碎岸”了。那是一種美麗卻寂寞的煙花。在沒有到達最高點時,就已撒下銀白色的細碎,猶如下了一場短暫的小雨。但伸手摸時卻什麽也觸摸不到,一切早已落幕。
而這也恰恰是海燕最不喜歡的煙花。
流魂街的人們連希望都淡薄得可以,他們看煙花渴望的是那一瞬間的美麗。如果連這也無法做到璀璨至極的話,似乎連人們心底最微弱的願望都滿足不了。
直到他遇到了她,一個獨獨喜歡碎岸的流魂街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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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流魂街似乎因承載了太多的過往而愈發無從改變。
於是多少年便都是那樣落魄著,蒙上了歷史的厚厚的塵。
於是便仿佛連帶著人也倦怠著,守望著回憶,無法脫離。
入夜。
仍舊是流魂街夏祭那幾天。
仍舊是初次見面的街道旁。
緋真抱著襁褓里的孩子,擠在人群里抬起頭。
煙花劃破了夜空,在頭頂綻放,璀璨滿眼。
然後,便消失無蹤。
緋真忽然覺得很好笑。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喜歡的煙花,卻終究是這樣一種短暫的存在。
如同她曾經期望過的永遠,也和煙花一般,最終湮滅了無痕跡。
她淺淺地嘆了口氣。
懷中的女嬰,因看到了美麗的夜空而盈滿了笑。
而此時的緋真,已然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們回家吧,露琪亞。”她溫柔的話語一如往昔,卻走上了離家越來越遠的小路。
三年前的靜靈廷發生了一場火災。
沒落貴族的志波家終於被這場火徹底剝奪了所有,包括名存實亡的貴族的身份。
連帶著海燕君沒能趕去流魂街,和私定終身的姑娘失去了聯繫。
還有緋真未能告訴他的事情也一并煙消雲散。
轉天的早晨,天空下著零星的小雨。
新任六番隊長朽木白哉從現世歸來,路過流魂街,救了位平民姑娘。
喚作緋真。
左腕有清晰可見的深深的割傷。
眉眼間縈繞著依稀渺茫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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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生生催人老。
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并不重要,但似乎只要從今往後無從相見便可以順理成章自舐傷口靜寂百年。
即使有綿延不絕的傷痛來襲,抽刀斷水舉杯銷愁總好過故人相見手難牽。
其時,十三番隊副的位置終究又姓了志波。
其時,緋真姑娘終究姓了朽木。
朽木家當家的婚禮上,新任十三副喝了不多,卻當真醉了。
白哉看著十四郎免不得又要為自家副隊做善後,看著京樂隊長果然發揚番隊有愛精神扶著海燕提前離席,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看似不經意間伸手握住了緋真的手。
冰涼。
他只是希望自己所不知的過去便都如她左腕上那道傷疤一般,就此塵封,塵埃落定。
婚禮轉天,志波家差人送來了賀禮。
其中有一把精緻的梳子,白哉伸手拿來看,深藍色的底紋上綻放了正夏時節嬌艷若滴的紅色的椿。
想要揚手扔掉,手卻直愣愣懸在了半空,動彈不得。
猶豫了片刻,還是放回了原處。
喚了使女,只說把東西送到夫人房裡。
夫人若是問起是誰送的呢?
白哉側過頭。
東西混在一起,我也記不大清楚了。
還有,
別忘了告訴夫人,這梳子我很喜歡。
六番隊的隊長忽然覺得自己很差勁。
他想到了幾年前的大火猜了個大概,卻固執地堅守著自己所謂的真實。
忍著不去觸碰,是因為害怕失去重要的東西。
來年三月,志波家的婚禮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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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自己的東西,便從來都不會屬於自己。
第三年院子里的櫻花還沒來得及開,緋真便病了。先是咳嗽,然後便是消瘦,等到白哉從六番隊趕回家時,只看到從緋真房中走出的卯之花隊長沖他搖了搖頭。
朽木隊長從來沒有注意過么?四番隊隊長的話語中帶著淡淡的無奈和些微或許可能稱為責備的味道。
他沒有說話。
只是輕輕合上眼睛。
緋真醒來時,發現白哉坐在自己身邊睡著了,他的一雙手還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想要起身,又怕吵醒了他,於是仍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就這么細細端詳著他。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仰望著他,恭恭敬敬地喚他白哉大人的。
一直以來,她都是每日謹言慎行,在這幽深的宅子里等待他的歸來。
似乎這便是自己生命的全部了。
她總是想著不能被別人添麻煩,卻還是力不從心。
她只是想竭盡所能償還白哉大人給她的愛,卻發現這是自己生生世世都無法償還的沉重。
兩年後的初春,朽木家院子里的梅花還沒來得及開,朽木夫人便已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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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早,露琪亞出嫁那天春風和煦,陽光明媚。
三月初七,這是管家算來的日子。撇去陽光太過璀璨照眼,什麽似乎都很完美。
前六番隊隊長站在那裡看著穿著嫁衣的露琪亞,彷佛又看到了當年緋真嫁過來的情景。
他在頭腦中想象新任六番隊隊長黑崎君會是怎樣的衣著打扮,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十三番見過的海燕。
好巧不巧。
露琪亞像極了緋真。
一護像極了海燕。
歷史在這裡兜了個大圈子,又繞了回去。
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白哉拿出了那把梳子,放在露琪亞手中。
“這是你姐姐的,一并帶過去吧。”
從此心中便當真再無牽掛。
END.